暮色漫过采石场的断崖时,我望见那个孩子蹲在岩壁前。他踮着脚,指尖拂过岩层交错的纹路,像在触摸某种古老的琴弦。暗红色的砂岩褶皱间,赭石与青灰的波纹层层叠叠,恍若凝固的潮汐。
“这是地球的日记本哦”他接过递来的地质锤。锤尖轻叩处,三叶虫的断肢从岩片中浮凸,细密的环节仍带着寒武纪海水的咸涩。孩子突然仰起头,碎金般的夕照落进他瞳孔:“小虫子被压扁的时候,会疼吗?”
砂岩深处传来风的呜咽。三十八亿年的光阴在此坍缩成薄薄剖面,每一粒石英都在讲述板块的漂移。火山灰曾在这里簌簌飘落,掩埋蕨类舒展的新绿;冰川裹挟砾石碾过,在玄武岩上刻下蜿蜒的擦痕。那些断裂带中的晶簇,原是沸腾岩浆在裂隙中凝结的星群。
孩子兜着满捧碎石跑开时,我看见化石的碎片在他掌心闪烁。最古老的蓝藻叠层石泛着幽蓝,像沉眠海底的月亮;新裂开的玛瑙剖面里,铁质沉淀晕染出雾霭般的环带——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年轮?
归途的卡车碾过满地月光,岩芯箱里的标本叮咚作响。某个瞬间,我错觉听见奥陶纪的鹦鹉螺在敲击舱壁,它们的螺旋形空腔里,仍回响着志留纪的涛声。夜色漫上砂岩陡壁,那些沉默的岩层愈发清晰,仿佛整个星球的记忆,都正在石纹里轻轻呼吸。